讲述人:陆雪娟,金华市婺城区弘益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理事长、金华市医路相伴健康志愿服务中心副理事长,社会工作师、三级心理咨询师。在近3年的时间里,陪伴服务了近百位高龄老人,2018年开始从事癌症患者项目,专注于为癌症患者提供心理帮助。
穿过长长的病区走廊,转过第二个略带灰暗的转角,尽头的窗口里微微露出些阳光的暖意。有略带嘈杂的歌声,从倒数第二间病房内隐约传出来。陆雪娟转动些许凉意的把手,门缝里的欢声笑语一瞬间扩张。
这里是市社会福利中心1楼,临终关怀病房。在这里的老人,大多正步向人生的终点。
说到死亡,大家都很害怕,唯恐避之不及,但是陆雪娟,却是临终老人生命末段的守护者。
陆雪娟是一名医务社工,她的工作内容和死亡很接近——通过陪伴服务,帮助老人减轻对死亡的不安,尽可能提高他们在人生最后阶段的生活质量,这样的服务,被称作“临终关怀”。
怎么和临终的老人聊天
陆雪娟至今还记得2017年5月18日,遇见她的临终关怀对象——郑爷爷,纯粹源于一个偶然。
当时,她和其他义工一起准备看望另一个病区的老人,却在中途的房间内,闻到了一股有些难闻的气味。她探头进去,看到一位老人佝偻着躺在床上,背影孤单,一下就击中了她。
郑爷爷,肠癌晚期,长期受病痛折磨的他身体瘦弱,双腿细而无力,不能起床走动,只能依靠每日的流食维持基本的体能运转。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——输液管、尿管、引流管,整个人动弹不得。
可老人的孤单不仅来源于此。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外甥,平常工作繁忙,来看望他的次数少之又少。当郑爷爷听说面前这些孩子是来陪他的,略显黯淡的眼睛里一瞬间亮起了光芒。
“爷爷,你平常喜欢做什么呀?”
“以前喜欢到阅览室去看报,但现在可去不了了。”
躺在床上的老人如同还不清醒的孩童,偶尔因为腹部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大口喘着气。
陆雪娟上前轻轻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手。“那爷爷以后我们来看你的时候,给你读报吧,好不好?”
充满期望的“以后”二字,郑爷爷轻轻地点了点头,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。
郑爷爷年轻时当过兵,喜欢听歌唱歌。每次来看望他,陆雪娟和其他伙伴都会准备好几首激昂的革命老歌。尽兴处老人像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,不仅能跟着哼唱几句,甚至还能为她们打打节拍。整个房间里萦绕着欢声笑语,冲散了疾病的阴霾。在一次次的陪伴中,陆雪娟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,老人身上日渐衰减的精气神,犹如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。
“他清醒一点就叹气,和我说自己活不长了,每次都念叨好几遍。”老人的状态一点点恶化,不断重复自己“害怕”,陆雪娟日渐担心。
害怕什么呢,死亡吗?老人说,自己没什么亲人,孤苦无依,如果死在福利院,怕灵魂不能回家。
老人的回答让陆雪娟感慨,“有谁不怕死呢?但不能说你怕就可以不死。之所以怕死,还是因为缺乏爱的体验。落叶归根,恰恰是一个孤独的人最渴望的。”
她直视着老人的眼睛,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,告诉他不用担心,灵魂是最自由的,一定能回到老家。老人点了点头,“谢谢你们!”颤抖的声音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。
不评判临终之人的一生
在“死生为大”的传统中国社会观念里,“临终”更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禁忌,更别提一群陌生人蜂拥进病区,为从未谋面的陌生老人送上限时的温暖。
“刚开始真不知道怎么和临终老人聊天,说话很小心翼翼,害怕自己说出的话病人无法接受,自己也无法走近病人的内心世界。”显然,对于才24岁的陆雪娟来说,看着病床上一位又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,想象着他们年轻时曾经在各行各业意气风发的面容,“死亡”这样遥远而又沉重的字眼,显得没有多少实感。
从来没有想过社工专业毕业后会去从事临终关怀这一行业。在毕业的时候医路相伴服务中心的创始人厉春桔向她抛出了橄榄枝,而看着同专业的很多同学各奔东西,却很少有从事社工行业的,更别说是临终关怀这一方面的,陆雪娟陷入了迷茫。“临终”、“死亡”对于年轻的她是多么遥远的话题,内心还是有很多迷茫与害怕,对死亡仍抱着一份恐惧,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。
“每一个生命都是需要被呵护的,所以我们不分析、不评判、不下定义,就是爱与陪伴”,怀揣着对社工事业的热爱,陆雪娟毅然决然加入了医路相伴机构,成了一名医务社工。从此,陆雪娟的人生,就和“生命”“陪伴”“临终关怀”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陆雪娟说,据她了解,市区乃至全国做养老公益项目的社会组织有很多,可在临终关怀方面,依然处于进展不大的起步阶段。而这方面的需求缺口,却远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大。因为惧怕死亡,是人的本能。
我们的工作,不理解的人觉得忌讳,理解得深刻又觉得人生苦短,怎么样也把握不好这个度。”陆雪娟坦陈,“临终关怀”的工作做到现在,每一次离别都还是让她感慨满满。既然死亡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可避免,我们不能逃避,唯有面对,唯有接纳,唯有和死亡和解。
“因为临终老人比较特殊,去陪伴临终老人,需要专业的技巧和方法,以形成一套更专业的交流技术。”在陆雪娟的记录本上,详细地写着十条关怀老人的规则,从“祥和注视”“音乐沟通”“动态抚触”到“同频共振”“零极限”等,每一个专业短语背后都蕴含着一套专属的法则。
一个灿烂的微笑,一双温暖的双手,一个祥和的注视,一颗宁静喜悦的心,说起“陪伴”,其实并不需要太多,却能让生命更有尊严。
死亡是什么?
陆雪娟回忆起最后一面,窗户外下着淅沥沥的大雨。她絮絮叨叨几句,起身准备离开房间,躺在床上的老人插着管子,连转一下身子都十分困难,却突然睁开双眼,努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,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“刚开始真的很不能接受,去看望他的这几次,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爷爷,怎么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呢?”那段时间陆雪娟心里总是空落落的,颇有些消沉。“有时候,经过福利中心的那间房,会想,爷爷已经不在了”,临终关怀,接近别离,更接近死亡。
幸好在一次社工督导上,督导老师的一番话点醒了她。“既然选择做临终关怀,就要正视和面对,不要一次次把悲伤强加给自己。”陆雪娟记得老师开导她时,把每个人的内心比作一杯水,只有清空杯子,才能获得更自在的平静,才能更好地平静他人。
所以现在,正值青春年华的陆雪娟比起同龄人更多了几分成熟和深刻。“死亡”,这个世间万事万物的结局,看起来也并不像先前那么可怕与痛苦。
“我认为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,说不定那个世界就在我们身边。”陆雪娟说,“就好像大自然纪录片里的一颗尘埃,空气中的某粒水分子,或者一只从我身边高高飞起的小鸟。”
他们都在这里,向死而生。
“从不寂寞,从不烦恼,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……”最后一次走出郑爷爷房间时,一屋子音乐声仍然不绝于耳,陆雪娟迈开腿,跟着小声哼唱起来。
“讲好社工故事”征稿时间延期至2019年10月31日,欢迎邮件咨询:cfsw1991@163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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