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蛛网密布、杂草丛生、蛇鼠成队的的老宅变成“儿童之家”,从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跑到闭塞落后的乡村,这些年轻的社工到底是为了啥?他们在农村能折腾出啥?
相关政策背景
2013年,民政部开始在边远贫困地区、边疆民族地区和革命老区实施社会工作专业人才支持计划,为农村留守儿童、留守妇女、留守老人和受灾人员开展社会工作服务。2013年以来,云南省民政厅累计选派了520名社会工作专业人才,到30多个县开展服务。
他们为啥要回来?
因为感到“不能再无睹一些凋敝乡村中的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”。
这些年轻人饱含着对家乡的热爱、怀揣着改变家乡的情怀回到家乡。
“我们在农村的公益创业,让更多年轻人看到回归农村的另一种可能。”
在农村当社工,碰到啥困难?
村民对社工不了解,各种猜疑
李小菲,云南省临沧市沧源佤族自治县源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专职社工。
受“云南连心社区服务照顾中心”(以下简称“连心”)选派,大学毕业的她回到了家乡沧源县,进驻距离镇政府12公里、与缅甸接壤的勐董镇刀董村,为这个佤族村寨提供社工服务。
与李小菲一起的,还有当过两年代课教师的陈江龙。他们都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,学的都是汉语言文学专业。
最初的工作并不顺利。虽然是县妇联帮助选的点,但他们进村以后,由于不了解社工是干什么的,村干部并没有把他们当回事,将他们安排在村小的瓦房里居住,窗户没有玻璃,陈江龙只能自己用捡来的木板一点点修理。他们去孩子和老人家里做家访时,村委会总是派一名武装干事跟着。
从昆明冶金专科学校毕业的赵莲杏,学的是工程测量与监理,因找不到“成就感”,她辞掉了干了一年的测量工作,应聘为“连心”的社工,回到家乡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丘北县,在大矣勒村开展社工工作。
村里的老人很喜欢赵莲杏来串门,但他们认为她是闲得无聊。村民们好多年没见过长期待在村里的年轻人,各种猜疑都出现了,有人以为他们是政府安排来扶贫的,有的以为是随便来看看村民家情况的。有人甚至对社工表现出了相当的排斥。
而且,他们发现眼前的家乡变得陌生了:
大多数村民外出打工了,村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气氛;一些靠打工攒钱盖的新房空着;七八十岁的老人每天扛着农具下田;村中有老人去世,却找不到几个青壮年来送葬。
年轻的社工们开始思考许多问题,比如,“乡村是谁的乡村?”“乡村的发展要依靠谁?”“我在乡村发展中能做什么?”“社工与其他农村工作者有什么不同?”
在农村很难像城里那样,只服务一个对象
李小菲和陈江龙两人在刀董村的服务从留守儿童开始。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工作,他们发现:
“在农村很难像城里那样,只服务一个对象。一个儿童牵连着一个家庭,一个家庭又牵连到一个社区。”
陈江龙认为,“如果社工不去做生计,就没有办法触碰到村民生活的根本。”这个“生计”,就是村民自我造血的能力。
然而,他们却没有从生计直接入手。“全村1600多户,仅靠我们两名社工是不可能的”。
生活难题,内心迷茫
2014年7月从昆明学院毕业的张娥正忙着在昆明找工作时,昭通市鲁甸县发生了里氏6.5级地震,地震造成617人死亡、112人失踪。张娥的老家火德红村是重灾区之一。
回到家的张娥在感伤恐惧中当了一名志愿者,给灾民发放物资,帮助救援队统计信息,为救灾部队带路。
救灾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后,张娥准备返回昆明找工作,却看到“连心”在火德红村建立社工站,招聘本地大学生。“公益”两个字击中了她这个火德红村的第一位本科生。“公益就是献爱心,别人大老远的都来了,我是本地人怎么好意思走?”
灾后的土路上车来人往,尘土飞扬。从远处挑来的生活用水要省着用,张娥觉得自己从回到家以来就没干净过,满脸长满了痘痘;隔三岔五停电,冬天来临,高寒山区的气候变得异常寒冷。
然而,比生活难题更需要克服的,是张娥内心的迷茫。
震后的鲁甸来了很多公益组织,他们在救灾点陪同老乡、倾听他们的痛苦、组织孩子学习玩耍。与他们做着同样事情的张娥没找到什么成就感。
各类组织渐渐撤出后,如何帮助老乡们恢复正常的生活,成为摆在张娥等社工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。
扎根村里,这些青年社工咋做的?
张娥
鲁甸地震过去后。天气越来越冷,灾后搬到山上的老人大多感冒了,社工们与爱心人士联系,将募捐来的棉被、毛毯、热水袋、军大衣发到老乡们手中。随后,张娥和其他社工们在9个安置点组建了妇女小组,给她们提供材料,让她们为60岁以上的老人钩织毛线鞋。一个月后,200多位老人拿到了妇女们钩织的冬鞋。一些大姐还将富余的冬鞋送给亲友和邻居,而不是拿去出售。
这一行动激活了灾民们互助和自助的思想。
随后,社工们又组织了各类活动,其中一次在小凉山举办的饺子宴,来了近600人,让老乡们在相互温暖中重拾灾后的生活信心。
3个月以后,靠政府划拨的一块土地和老乡们的义务投工,社工们在小凉山的工作点“协力工作营”建成。在香港李嘉诚基金会鲁甸地震灾害社会工作服务项目的支持下,“协力工作营”成了孩子们的“小书屋”。
同时,社工们还不断地参与到村里的农活中。“参与农事,才能明白村民所想。”张娥说,只有做了农活儿,你才知道,为什么他们会为10块钱争吵,因为10块钱=20斤土豆=一个月的食盐。 “只有参与了农事,你才不会随意去评判村民,才真正懂得他们与土地的关系”。
在这个过程中逐步走出迷茫的张娥明白,公益不是简单的献爱心,社工助人,更要自助。社工可以改变社区,但改变的力量来源于自己。
赵莲杏
回村住了一段时间之后,赵莲杏等驻村社工发现:村里的留守妇女生活得很不轻松,带孩子、干农活儿、做家务、照顾老人,她们最爱的娱乐是打牌、打麻将,很少有人会主动去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。
赵莲杏认为,
“作为村里的青壮年,那些留守女性可以给家庭和村寨带来变化。留守人群需要的是相互关怀和帮助,我们要协助他们将内部的力量释放出来,解决内部的问题。”
在社工的动员下,妇女们摒弃了男尊女卑的和害羞怕人的想法,晚饭后到村活动中心跳民族舞,不仅丰富了夜生活,也增强了对民族文化的自信,对村寨更有归属感。
社工们对留守老人的走访、陪伴,为留守儿童开展音乐、美术、舞蹈、朗诵、国学等兴趣课堂,以及乡村河流保护、田间自然教育,寒假作业辅导等工作,更是深深打动了村里的妇女,她们纷纷加入活动,与孩子们一起学习、写字、识字,不少人还成为村里的妇女骨干。
李俊
3年来,每天放学后,都有二三十个孩子到唐家村5号——李俊的老宅学习、玩耍。到了周末,平时在乡镇学校寄宿的高年级孩子回家,也爱到这里来。老宅里人多时会达到近40人,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叽叽喳喳。
当初,带着新加入的社工,李俊自费将老宅改建为社工服务站和留守儿童之家。他们将墙壁刷白,在上面贴上孩子们的画;在院子里铺上塑胶地板,在教室的瓦檐下挂上气球和彩色的小灯笼;他们购买了课桌、玩具、图书、羽毛球、乒乓球、篮球、沙画、架子鼓、白板……
在李俊看来,驻村社工除了陪伴关爱留守儿童,还在扶贫和社会救助中起到了兜底的作用。
由于遭遇天灾人祸、重大变故、父母离婚、患有重病、残疾、一方或双方死亡,或家庭经济困难等,留守儿童中出现了一些困境儿童,他们有的还未“被看见”。
小学三年级的毛毛(化名)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妈妈。
在他两岁时,父母离婚,他跟妈妈生活了几年,后来妈妈改嫁,将他送回爸爸家,然而那时他爸爸已经到了骨癌晚期。爷爷奶奶在那一年相继去世,第二年爸爸也去世了。从此,毛毛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。平时他住校,周末就一个人回到爸爸留下的房子独自生活,偶尔亲戚会来照看一下。
社工们将毛毛的情况上报给了民政部门,使他纳入了低保,并得到了社会资源的帮助。
每周,驻校社工还会骑着摩托车到毛毛家,教他做饭、洗衣,辅导功课。不怎么讲话的毛毛渐渐露出了笑容。
3年来,李俊和团队成员在全县的9个乡镇中,走访了300多个家庭,识别出240多名困境儿童。他们对150多个家庭进行了资助,给困境儿童发放上学交通补贴或紧急援助金,帮助孩子们渡过难关,不让他们因家庭突变而辍学。
每个周末,社工会把这些孩子从20公里以外的村寨接到唐家村5号儿童之家,每周8到10人,让他们分享大家庭的温暖。
“社工驻村,就是要让孩子们需要你的时候,推门进来就可以找到你。”李俊说。
陈江龙和李小菲
在刀董村社工站工作时,虽然离自己家不远,但陈江龙和李小菲都坚持住在村里。
由于村里大部分蔬菜只能从外面购买,每次回家,陈江龙都要买不少蔬菜和肉,把汽车行李箱塞得满满的。“社工的岗位就在村里。”他解释,虽然回到了家乡,但不等于早上进村工作,下午下班后出村回家。一线的社工,就是要驻扎在村里,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,才能与服务对象建立联系。
和赵莲杏一样,陈江龙和李小菲也是通过组建民族歌舞文艺队,挖掘展示民族文化,不断发现村中“能人”、妇女骨干,通过社区活动和服务来增强村寨的凝聚力。 一年后,当时机成熟时,他们提出的成立养鸡合作社的建议被采纳。
合作社最初只有7户村民,如今发展到覆盖全村80%的农户,还吸引了5名本村青年返乡创业。靠此一项,户均每年增收近3000元。
当合作社平稳运行之后,社工退出了推动者的角色,仅受托负责市场开发。合作社通过多次召开社员大会,选举新的理事会,由村民主导运作。最后,合作社不仅发挥了经济功能,还主动承担起村寨里的一些公共事务。
如今,陈江龙和李小菲等社工又在沧源另外3个村寨开展服务。
向荣: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社会工作研究所所长、“连心”理事长
许多人不了解少数民族地区社工的作用,但是这些年轻的社工用多年的工作证实,社工对帮助农村留守儿童、参与脱贫攻坚、保持精准扶贫的可持续性、传承保护民族文化等,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。
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